无论白天、黑夜,一直不停地下雨,整个城市笼罩在雨中,在潮湿里艰难地呼吸。仿佛,整个地球,都被雨包围,人们无法去到另外的地方。因为雨的声音一直在响,其他的声音都变得模糊了,他们,也只能回到内心,听自己的声音,听彼此的声音。
下雨的日子,他们异常安静,半梦半醒。他们尽量装得平静安然,彼此在对方的安然中找到自己的藏身之处。
雨在屋顶轰响,雨齐屋檐倾盆而下。
他们互相勉励:既深陷于灾难之中,又有别的什么事故能伤害你、什么样的变迁能袭击你?
房间角落里有一些被老鼠啃过的书籍。漫长的日月中,约翰?克里斯朵夫的音乐和萨特的厌恶,契科夫的变异和卡尔维诺的寓言,网络黑社会的水军们不舍昼夜发帖,张艺谋的《三枪》胡诌一通又收获了几千万的进账,这些,统统与他们无关。
他们是另外一种。
如果暮色深重,又碰巧雨停了,城市的灯光会蓦然点亮,像花朵,蓦然在街道和桥头绽放,水泥森林中的一个个窗户,皆晃着人影。若有例外,便是不幸。他们认识自己,所以也认识了别人,别人做事目的明确,他们无事做所以茫然无措。
她提醒他:那个多年前的《蝴蝶春情》,可以有好多好多个结局。
他沉默着。他的沉默让她心疼,让她恐慌。
他说,范冰冰演金大班,她回到了自我,也实现了超越。
她沉默着。她的沉默同样让他胆怯,让他不安。
他饮极浓极苦的茶。
在傍晚时间,离开这个废弃排练场——他们唯一的居所——之前,浓茶使他得以维持自己的平静和优雅。
每到他离去的时刻,她总是感到孤独和恐惧,感到巨大的失落。但她压抑着自己,保持着她的温柔和深情,对他微笑,安慰他:“没什么,真的没什么。”
外面的雨已经停了。他已经,不止一次地,抬头向窗户张望。
他总是蓄不够勇气,站起来,脚步有力地离去——他穿着高帮的登山皮靴,它令他更加高大英俊了。
她对这皮靴的来历有过怀疑的,直觉告诉她,它一定那个常常公费到国外旅游的女人带回来的。最近,他公然穿着它来见她,令她惶恐。
她想,它当然是他雨天最好的道具了。
如同他到来时那脚步声给予她的振奋,她一直在害怕,听见渐渐远去的他有力的足音。
对于那个女人,下雨应该是他的籍口。
但同时,他也一直在等待雨停。
但谁都知道,这城市里的雨,停顿的时间还不够小孩打一个喷嚏。
她或许已经知道,这是最后的冬天。